当地时间11月11日,特朗普在社交平台“真实社交”上发出了一连串急促的警告。他声称,如果美国最高法院裁定取消他的关税政策,美国将承担“超过3万亿美元”的巨额损失。这已经是他24小时内第二次抛出类似论调——前一天,他口中的数字还是“2万亿美元”。这种短时间内损失预估急剧膨胀的戏剧性操作,与其说是严谨的经济预测,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施压。背后折射出的,是这位前总统正面临一场由司法、民意和市场共同构成的“三面夹击”。

这场风暴的起点,是11月5日美国最高法院那场备受瞩目的口头辩论。最高法院大楼前媒体云集,九位大法官就总统能否依据《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对全球进口商品大规模征收关税展开激辩。从首席大法官罗伯茨到特朗普亲自提名的巴雷特、戈萨奇,多位大法官接连对政府立场表达了深度怀疑。罗伯茨直指关税本质就是“税”,并质疑此举是否触犯了“重大问题原则”——即涉及重大经济政治影响的行政行动必须获得国会明确授权。巴雷特则紧盯法律文本,要求政府律师说明“监管进口”如何能推导出“加征关税”的权力。这场原本计划80分钟的辩论,因大法官们的追问异常尖锐,持续了将近两个半小时。庭审气氛显示,最高法院多数意见很可能倾向于限制总统的单边征税权,这对于将关税政策视为其经济战略和外交筹码核心的特朗普而言,不啻于一记重击。
特朗普的焦虑并非空穴来风,关税政策一旦被最高法院否决,其政治议程的基石将面临崩塌。这项政策自推出以来,一直被包装为“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关键工具。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反复强调,关税为美国带来了“数以万亿美元计”的收入,可用于偿还国债,甚至向年收入低于10万美元的民众发放至少2000美元的“分红”。财政部长贝森特却迅速澄清,所谓“分红”尚未与总统详细讨论,且需要国会立法通过,可能以减税等形式呈现。这种政府内部表态的矛盾,暴露了该计划更多是选举语言而非成熟政策。美国税务政策专家艾瑞卡·约克估算,若真要发放“分红”,联邦支出将高达3000亿至5130亿美元。而现实是,根据美国财政部数据,今年前三季度所有关税收入总计1950亿美元,与特朗普宣称的“万亿美元”级别相去甚远。这种数字上的巨大鸿沟,凸显了其承诺的虚幻性。
更直接的压力来自选票箱。就在最高法院辩论的前一天,新泽西州和弗吉尼亚州的州长选举结果揭晓,民主党候选人均以超预期优势获胜。出口民调显示,两地选民对经济现状普遍不满。Axios网站10月底的民调也印证了这种情绪:58%的受访者认为加征关税损害了美国经济,近六成认为现政府应为当前通胀承担主要责任。选举失利无疑是对特朗普经济政策的公开否定,也让他急于通过一场高调的“现金分红”来挽回民心。

那么,特朗普口中动辄2万亿、3万亿美元的“损失”究竟从何而来?答案藏在他那套“关税杠杆”理论里。自发动“关税战”以来,美国与欧盟、日本、韩国等盟友谈成了一系列贸易协议,其中包含了对方承诺的未来投资。在特朗普的逻辑里,这些投资承诺是靠“关税大棒”逼出来的,一旦关税被判定违法,协议可能作废,未来的投资就成了“损失”。这实际上是将尚未兑现、甚至存在变数的“空头支票”直接计入损失,是一种典型的夸大其词。英国《卫报》一针见血地指出,特朗普提出发放2000美元分红,根本目的是为了争取选民支持,以度过这“艰难的一周”。
然而,关税的政治叙事与民间感受形成了尖锐对立。在北卡罗来纳州,居民哈里斯发现,从染发剂到婴儿配方奶粉,家庭预算越来越紧张,已经买不起牛排。宾夕法尼亚州的米歇尔为买不到经济实惠的轮胎发愁。在佛罗里达生活了35年的乌尔默感叹,今年是财务状况“最糟糕的一年”。《卫报》以“货架空空,物价上涨”为题报道了普通美国家庭的困境。评级机构标普全球的分析更为严峻:美国关税政策预计到2025年将给全球企业带来超过1.2万亿美元损失,其中约三分之二将由美国消费者承担。美国银行分析师则指出,消费者实际承担了50%至70%的关税成本。这些数据无情地揭穿了关税成本主要由外国企业承担的神话,证明了最终买单的是美国普通人。
这场官司的走向,已远非一宗普通的行政诉讼。它源于2025年春天,一家教育玩具公司和一家烈酒进口商因不堪关税重负而提起的诉讼。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已在8月裁定总统无权依据《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实施如此广泛的关税。案件最终合并送至最高法院,出庭阵容堪称“顶级对决”:代表政府的是有“第十位大法官”之称的诉讼总长绍尔,对阵的是前代理诉讼总长、最高法院常客卡特亚尔,外加由加州牵头的一组州政府律师团队。这场诉讼本质上是对美国宪法三权分立原则的一次压力测试,其结果将重新划定白宫与国会之间的权力边界。

最高法院的最终判决预计将在明年六七月间公布。可能的结局有三种:一是大幅限制总统权力,要求其未来寻求国会授权;二是技术性折中,承认有限的紧急权力但否定其作为普遍税收工具;三是小概率维持政府立场。无论哪种结果,都意味着特朗普那种依靠单边关税作为万能政策工具的时代即将结束。他现在频繁用夸张数字向最高法院施压,恰恰暴露了其法律立场上的虚弱。
特朗普的关税政策,本质上是一场高风险的政治赌博。他试图用关税作为杠杆,同时撬动国内民意和国际谈判,但忽略了市场规律和制度制衡。如今,选举失利显示了民意的背离,最高法院的质疑体现了司法的反弹,而消费者的抱怨则反映了经济的反噬。这场围绕关税的官司,不仅是法律之争,更是对美国政策方向的一次公投。特朗普能否避免满盘皆输的结局,或许不取决于他夸大的数字游戏,而在于美国三权分立的制度韧性,能否遏制住一个日益依赖行政命令的总统权力。这场大戏,才刚刚进入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