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线加班加点，一天工作要超过10个小时！”5月下旬，对于东莞市声强电子有限公司总经理（下称“声强电子”）邓文武来说是忙碌的日子。他的工厂要赶在中美关税政策调整的90天内抢订单、抓出货。

这家曾半数订单来自美国的企业，在关税战背景下，通过布局新兴市场以及抢抓美国市场新订单，5月份的订单仍实现了环比20%的增量。声强电子的“闯关路”是东莞多数外贸企业的缩影。

在今年关税战重压下，“世界工厂”东莞仍交出亮眼成绩单：黄埔海关数据显示，今年4月单月，东莞外贸进出口展现出强大韧性与活力，总值突破1300亿元，同比增长14.7%；前4个月累计进出口总值达4863.5亿元，同比增幅19.4%，增速居全国外贸城市前列。

如今，在中美关税政策调整后，东莞外贸企业又将有怎样的应对策略？连日来，南方日报记者采访多家东莞外贸企业，看世界工厂的“闯关路”。

抢跑：90天窗口期的“生死竞速”

5月12日这一天，无数外贸人拿着手机不停刷新着新闻，他们都在等，心中的期待是否能转为现实。下午四点，《中美日内瓦经贸会谈联合声明》（下称“联合声明”）发布，美方取消91%对华加征关税，中方同步取消91%反制关税；双方暂停实施24%的“对等关税”，并设置90天政策观察期。

同一时刻，广东顺联动漫科技有限公司（下称“顺联动漫”）的仓库里，积压的70条货柜终于等来了转机——联合声明发布后，玩具关税从125%降至30%。相关负责人立刻拨通客户电话，对方只回复一句：“先订20条货柜发货，越快越好！”

成立于2010年的顺联动漫是一家专业生产各类OEM系列塑胶电子智能玩具的企业，产品70%出口到美国。联合声明发布的一周内，顺联动漫的8条货柜紧急发往美国，东莞生产线也同步恢复运行。这场持续数月的关税“过山车”，在东莞这家老牌玩具代工企业的仓库里留下了最真实的“注脚”。

顺联动漫的工人正在生产玩具

离顺联动漫30公里外的东莞市龙健电子有限公司（下称“龙健电子”）速度更快，联合声明发布当天，满载音响设备的货车就从东莞启程，它们被装满五条货柜，漂洋过海运往美国。可以预见的是，在90天谈判窗口期内，这些供给美国圣诞消费市场的货物还将继续紧锣密鼓地发出。

龙建电子工厂内部

如果说以B2B（企业对企业）为主的外贸企业在快速订柜出货，那么以B2C（企业对消费者）为主的跨境电商则是在加大备货。

5月12日关税降至30%后，作为一家专注于跨境电商的企业，东莞尚睿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尚睿科技”）立即调整了发货计划，利用90天窗口期加大备货。“我们原本预期会降到50%-60%，结果直接降到30%，这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尚睿科技高级物流经理江虎坦言。

当天定柜、当天发货、加大备货，东莞外贸企业的抢跑被称为“生死竞速”也不为过。时间回到4月2日，美国对华玩具关税从35%跳涨至125%，顺联动漫的东莞工厂瞬间陷入两难：40条发往美国的货柜被迫暂停，客户压价。“工人怎么办，生产怎么办，货压到5月底就得考虑租新仓库了。”广东顺联动漫集团业务总监周应连回忆道。

同一时间，龙健电子的对美出口业务也按下了“暂停键”，仓库里价值上千万元的货物堆积如山。这些外贸企业负责人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经历，都用“过山车”来形容。

“现在感觉活过来了！”今年的4月和5月，对于声强电子总经理邓文武来说，是犹如“过山车”的两个月，他经历了心情从紧张到谷底再到雀跃的过程。

声强电子是一家专注声学产品的研究与设计的高新技术企业，公司半数以上订单来自美国。关税战后，声强电子逐步降低对美贸易，公司也一度缩减规模。

声强电子公司生产的产品

“关税不断往上加，加到145%后，公司陷入谷底。”邓文武表示，4月份，工厂实行“长白班”，工人们也不再加班了，维持基本的运转。在中美关税政策调整后，事情迎来了转机。“心情非常受鼓舞，第一时间联系客户进行发货。”邓文武表示，现在工厂正在加班加点生产，一方面在清理前期积压的库存，另一方面也在承接新的订单，抓紧生产和出货。

声强公司工厂内部

破局：政府与企业的“双向奔赴”

事实上，中美贸易摩擦已经持续数年。在休战的90天窗口期内，东莞不少外贸企业选择加快出货和抢抓订单，那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后，作为全国外贸依存度最高的城市之一，东莞和这座“世界工厂”中的外贸企业是如何应对的呢？

“代工留不住，品牌才是出路。”采访中，不少企业选择在越南等地建加工厂，与此同时将技术和研发留在东莞，走上自主品牌之路。例如，早在2017年，顺联动漫创立自主品牌“思成”。

思成公司生产的玩具产品

与玩具代工不同，创立自主品牌之路充满挑战。面对外部环境动荡，思成选择铺开欧洲、俄罗斯及东南亚市场。“印尼2亿人口、越南近亿人，这些新兴市场才是未来。”广东思成智能玩具有限公司总经理邹锦华表示。据悉，近年来，思成频繁参加“一带一路”国家等潜力市场的国际展会，扩大品牌曝光度。如今，自主品牌思成的营收已经达到2亿元，营收占比达到整个集团的十分之一。

“代工的利润率最多12%，自主品牌的利润率却高达30%。”邹锦华坦言，目前自主品牌思成还是在培育阶段，但是相信未来思成的发展一定会壮大，“自主品牌起来后，贸易战就不足为惧了。”

有的企业走上自主品牌、提高利润率的道路，有的企业则通过加强技术研发、内外销“两条腿走路”，从而分摊风险。

创立于2004年的龙健电子，曾经也是一家代工企业。如今已成为拥有300多项专利的国家高新技术企业。目前，企业拥有超过150人的研发团队，其中包括20年经验的音响设计专家，还连续四年为央视中秋晚会提供全套舞台音响系统，可见其市场认可度和行业地位。

在技术研发方面，龙健电子找到了突破口。企业研发的超级喇叭厚度仅6毫米，音质却远超传统产品，这项专利技术很快被创维、海尔等品牌相中，用于其高端电视产品。

龙健电子位于大岭山的自动化生产车间

“用专业音响的技术来做民用产品，我们意外打开了一片新天地。”龙健电子执行总裁刘振辉说。如今，龙健电子的内销占比已经提升至50%，成功实现了“两条腿走路”。

探索“一带一路”等新兴市场也是不少东莞外贸企业的选择之一。近年来，声强电子就加大对“一带一路”等新兴市场的投入，并取得不错的成效。“我们从去年开始就参加了10多场国际展会，在不同展会中开发新客户。”邓文武介绍，“公司目前成功开拓了沙特市场，拿下了300万元左右的市场订单。”

无独有偶，一款龙健电子自主研发的15寸内置功放音箱意外在东南亚走红，三年间在泰国、印尼等市场创造了400万美元的销售额。

一方面是外贸企业“练内功”，钻研技术、加大自主品牌研发，同时“走出去”，降低对美贸易占比，进一步开拓新兴市场；另一方面是政府等相关部门出台相关政策扶持，为企业的发展“扶上马”。

近期，东莞印发了《关于促进外贸稳定增长的工作方案》（以下简称《方案》），提出了30条举措，涵盖开拓多元市场、夯实产业基础等方面。其中，《方案》还提到，争取到2027年“一带一路”市场出口占比达30%以上。

除了本地政府助力企业培育“一带一路”市场外，黄埔海关以AEO培育为突破口，助力东莞外贸企业开拓新兴市场。AEO即“经认证的经营者”，由世界海关组织所倡导，旨在通过构建海关与商界伙伴合作关系，实现全球供应链贸易安全与便利的目标。受益于“互认合作”的理念，AEO资质逐渐成为全球贸易的绿色“通行证”。

近日，广东邦泽创科电器股份有限公司通过海关AEO（经认证的经营者）认证，成为今年东莞市首家获此资质的省级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目前，企业依托AEO资质加速拓展东南亚新兴市场，并计划在RCEP成员国布局海外仓，构建“跨境直营+本地化服务”新业态。

在助力东莞外贸企业化解外部压力、拓展国内消费市场方面，东莞已有所部署。近日，东莞市零售行业协会等4部门联合发布了《关于助力外贸企业开拓国内消费市场的联合倡议书》，涵盖开放渠道资源、深化跨界融合合作等内容。

东莞市政府牵头打造的“东莞优品”电商平台这段时间也特别设置了一场出口转内销的专场直播，不少企业为直播定制了内销产品。

“了解到企业转内销需求后，我们会上门拜访企业负责人，三天以后合同签约，第五天，我们产品已经上架了。”东莞优品平台负责人沈双告诉记者。如今，“东莞优品”平台已经帮助300家本地企业实现国内渠道的链接和推广。

未来：要坚定信心也要清醒认识

“90天的谈判窗口期只是暂时的喘息，30%到50%的关税可能会成为常态。”谈及关税战90天后的走向，刘振辉保持着清醒。

2024年，龙健电子已在越南建立6000平方米生产基地，以应对关税风险。尽管面临越南工厂供应链不完善、成本高等挑战，但这一布局仍至关重要。与此同时，公司开始转变销售策略，将“从美国市场发往全球”更改为“直接将产品发往全球”。

“5月12日的关税暂缓并非终点。”顺联动漫的海外建厂之路更早。早在2019年，顺联动漫便在越南建厂，如今70%的代工订单已转移至此。90天后，顺联动漫依然预案清晰：在生产方面，通过低水平、灵活的短期库存的周转量来维持运转；进一步加码自主品牌建设，持续提升自动化生产水平，增强自身竞争力。

面向未来的不确定性，尚睿科技同样计划联合代工厂向泰国、越南、印尼等国家转移部分产能，以规避高关税风险。

尚睿科技在东莞展厅

关税大战助推企业“加速”出海路。网络上对于“越南取代东莞”的争论也硝烟四起。然而，对于“东莞制造”，采访中，外贸人信心满满。

“从产品设计到出货，东莞的速度在全球都难找对手。”刘振辉举例说明，“上午接到客户需求，下午就能完成报价，这在其他地方根本不可想象。”他坚信中国企业的韧性：“美国市场并非唯一，巴西、俄罗斯、东盟等地都有巨大潜力。”

邓文武也指出，东莞制造的供应链韧性是其他国家比不了的，“外贸企业90%的供应商都在东莞，备料一个礼拜就搞定，越南和印度等国家要半年备齐。”

“关税战只是助推剂，劳动密集型产业外迁是大势所趋。”周应连则认为，产能转移是迟早的事，她建议未来同行两条路：要么布局自主品牌，要么向外国转移产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周应连总结道。这句话，或许也是东莞制造在全球化变局中的共同心声。

统筹：戴双城

南方+记者：施美 谢麦诗

摄影：刘冠希 莫勇

【作者】 施美；谢麦诗；刘冠希；莫勇

【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客户端